翻过去,他突然地长大了,脸上出现了棱角,表情可怕得像一个凶神。他站在台上,抓着话筒,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布什么,臂上挂着红卫兵袖章,那芩芩少年时代曾羡慕入迷过一阵的红布条。他在喊什么呢?大概是喊什么:“誓死捍卫……”或是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当然喊过,芩芩也喊过,只是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罢了。呵,当年,他也有过这种热血沸腾的时刻?这同他现在这种冷若冰霜的外表简直判若两人,就好像蚕不应变成从茧子里飞出来的面目全非的蛾子一样。那时他一定相信自己是在捍卫真理,芩芩也曾这么相信。可是,真理到底在哪里呢?他从那讲演的台上走下来,岂不是如同从一个虚设的真理的空中楼阁一步跌入到太地上来一样么?他一定摔得遍体鳞伤,要不,他的眼神不会这样沉郁阴冷……
呵,这大概是他的全家照了。照片上写着日期:六八年十月。一定是他下乡前留的纪念。这是他的父亲,他的脸形很像父亲,清癯秀气;他父亲的衣着很普通,显得忧虑重重,疲惫而憔悴,然而却坐得那么挺直,眉宇间分明有一种不凡的气质。这大概是他的母亲,芩芩觉得他的母亲很美,他的五官不像母亲那么柔和、匀称。她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然而端庄、沉静,那紧抿的嘴角上有一种知识妇女内在的自负,真像一位大使夫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小姑娘,一定是费渊的妹妹了,好像因为害怕照相馆的刺眼的灯光而缩着脖子,但也许是那几年的混乱中总习惯于躲在她哥哥背后的缘故。呵,这是他,唯有他的神态仍是坦然、自信的,扬着脸,那么够不在乎,好像就要迎着草原初升的太阳走去,在那无边的草原上开满了鲜花、飘舞着红旗。那时他嘴角上还没有芩芩现在看到的那种嘲讽的神情,他的眼睛多么虔诚、热情呵!芩芩真想能看一看当年的那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