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房子破就破了,漏就漏了,塌就塌了,没有人再去修它,补它,建它,建也是建新的,建成了外围的新房子。惟有一座房子塌了建,建了塌,塌了又建起了。这房子到底几起几落了?纹络满脸的那些个老人没有一位能说清楚的。这是庙。庙也是旧房子,不是一家一户的旧房子,是家家户户的旧房子。住在一家一户旧房子里的人,都要来朝拜这家家户户旧房子的人。人,是泥塑的,上了彩的,人们说是神,都来烧香磕头。烟火常在这旧房子里缭绕。缭绕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旧房子漏了塌了,神像也被砸了碎了。一家一户的人都来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庙又建起来了,起得还是老样式,有椽头也有瓦角,有门当也有户对。当然,也塑了像,上了彩。像成了,人们对着像想原来的像,有人说像;有人说不像。说像的,烧香磕头;说不像的,也烧香磕头。老人烧香磕头,新人也烧香磕头,活像是旧房子、新房子都来朝拜这新建的旧房子。
村子里有一条河。河水清清亮亮,明明净净。一大早人们担了水桶挑了那水,倒回瓮里,吃也舀水,喝也舀水。接着,赶紧淘米洗菜,千万不敢迟了。迟了,洗尿布屎布的人就到了河边。河水滋养着人,清爽着人。人将河却不当回事,洗菜淘米涮尿布屎布就不说了,掏了茅粪,还把又臭又脏的粪桶也扔进河里涮搅。奇怪,不管人怎么鼓捣,河水顶多冒上几个泡,该怎么来还怎么来,该怎么去还怎么去,来去仍是清清亮亮,明明净净的。偶尔,河水也使使性子,发发脾气,给人点颜色看看,变浑了。河水的脾气比人的脾气厉害,治得老老少少没有一点脾气。是山里暴了雨,沟里发了水,水全泛滥到河里来了。洪流暴暴烈烈地往下猛撞,上了地,进了村,泡了房,要不是人手勤脚快,真敢把新媳妇那炕上的绣花被也给打着旋儿飘到龙王爷的殿里去。这时候,人们恨河,恨又能怎样,过了,还得在河里担水洗涮,离不开人家,就不敢撵走人家。